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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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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
樹上掛月結星,樹下人對影。

牧江把眼睛往遠放了放,恰好望見一團如火的紅。

姜顏在屋裏等著久了等得百無聊賴,便想著去書房找點樂子,正上路不多久,就給牧江收盡了眼底。

將軍府冷清人不多,這一方蒼茫就只有她,牧江被籠在樹下,饒有興致看著。

姜顏沒覺察到他眼神,像個小孩兒似的“咯吱咯吱”挑著幹凈的雪踩,時不時跨著蹦著跳,自得其樂。

那嬌而不艷的女子在一片蕭條裏生機勃勃,風從那頭吹來好似都暖了幾分。

他想,那便是他的春了。

牧江從陰影裏緩步走出,喚了一聲阿顏。

姜顏聽了擡眼一望,伸手一招,踩著小步子便往他那跑過去,好似一簇火撲向一個陰暗冰涼的深冬。

無奈這簇火落腳不好,底下一滑往後一坐跌進了雪裏,熄了。

牧江心裏一緊,快步過去,只見那小團子抱著膝蓋埋著臉,肩膀一抽一抽好不委屈。

“傷到哪了。”他蹲身,一膝落地,“怎麽不出聲?”

姜顏慢悠悠擡起腦袋,露出雙琉璃珠子眼,對著他那焦急的臉盈盈一笑。

“騙你的,沒傷到哪,摔一下不打緊,又不是瓷娃娃。”

“誰叫你先唬我,你都不曉得我當時有多慌。”

牧江要笑不笑的樣子:“行,怪我,那起來吧?”

“不起。”

姜顏古靈精怪,拉住他伸過來的手,眉眼一彎,“我給你看個好東西。”

她半蹲,脫下寬大衣裘往地上一擱,隨即躺下拽拽他手,“活來幾十年,沒做過的事一定要試試。”

牧江靜靜看她,搖搖頭陪著她躺倒在了那一片冰涼軟綿裏。

這樣的事他年少時做過,只不過那時滿心迷茫難熬暴躁與焦慮,不像現在,思靜氣平,心是暖的。

兩人近乎荒唐地躺在雪地裏,氛圍恰到好處。

“好看嗎?”

姜顏望著星月輕聲問他,小巧手指松垮垮勾在那只大掌上。

身邊人沒回話,她在他掌心撓了一下,有些惱地轉過頭去看,卻恰好對上他那雙清亮眸眼。

“叫你看月亮,你看我做什麽。”

“好看。”

他一句答回了兩個問,姜顏面上泛紅,別過了頭。

“月亮沒你好看。”

“好了可以了別誇了,突然怪不好意思。”

牧江低啞一笑,逗她道:

“沒誇,發自肺腑情真意切。原來夫人也有覺得不好意思的時候。”

“後面那半句就不要講了。”

輕風過身,雪後寒梅放,淡香悠揚。

再過兩日便是入宮辦宴的日子,姜顏並不知道這樣那樣的事。

於她而言那不過是平凡無奇的一日,也許只是天稍稍暗了些,雲重了點。

牧江不想牽連姜顏,也記得那時承親王寄來的一封信。

他自然不會帶她去的。

這一日牧江起得早,姜顏醒時枕邊已經空空。

她近兩日總覺得不大舒服,吃的不多睡得不好,醒後盤腿坐在榻上楞了許久才慢悠悠回過神。

在姜家她不敢這樣子坐,爹娘要罵,阿姊要說,大哥要笑。

這頂漂亮的京城美人沒個大家閨秀的樣子,說出去丟臉的。

可後來在將軍府,他的確跟牧江說的那樣在這稱了個王,瀟灑自在無拘無束,只要不逾線,他就不會拿三從四德三綱五常之類的東西壓她。

有時候姜顏也覺得無趣,別人都是鬥著鬥著坐到上頭去的,她連個鬥的人都沒,唯一一個心有別意的已經自我了斷在大漠。

屋外胡豆在叫,叫得難聽,讓人聽了只覺心煩意亂。

姜顏起身皺著眉到屋外,睡眼惺忪。

“再吵叫牧江把你送去後廚炒了。”

那鳥安安靜靜閉了嘴,姜顏滿意摸了把它黑毛,遠望著那惹眼的古樹,隨口道:

“那樹應該活不了了罷,要麽我去邊上鐘棵小的?”

胡豆不敢說話,抖抖翅默不作聲。

姜顏閑來無事,索性真的去下人小廝那討了一株小的栽在了邊上。

等她跟七桃一同做完這些天色愈發變沈,快到用午膳的時間,她找遍了整個將軍府,發現不見的不止牧江,連帶著柏子仁那怪大夫和混小子姜肖堯都沒了蹤影。

“七桃,你說他們是不是丟下我們出去玩了?”

“……不,不會的吧?”

她們兩人坐在亭子裏,中央擱著姜顏愛吃的甜食糕點,只是她這兩日胃口缺缺,一口未動。

“小姐,你身子不舒服麽?”

“是啊,還很氣。”

“……天快下雨了,不如我們先回屋裏躲躲?”

姜顏雙手托臉,歪頭看向她。

“桃子,我們回姜府吧,我有些想爹娘他們了。”

當主子的這樣說,下人不好回駁,自然也就只能陪著。

而彼時的牧江並未算到這一環,也並未算到姜顏會在去的路上就碰著姜家人去參宴的馬車。

姜顏跟七桃才離開不多久,就碰巧遇上了姜成涯跟顧氏。

當爹媽的又驚又喜,直接把女兒接進了自己的馬車裏。

“顏兒你最近過得還好罷,怎麽臉色不大好?”

顧氏牽著姜顏的手翻來覆去地看,姜成涯坐在那頭也是一個勁地上下打量女兒。

“嘖,瘦了,一會兒找那牧家小子好好談談。”

“牧少將他對我挺好的。”

“當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,這就幫上外人了。”

“……那也不算外人了。”

姜顏垂眼輕聲喃喃,姜成涯被噎得沒了聲。

自家小棉襖句句護著別人,心痛。

忽而姜顏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些什麽,擡眼問道:

“一會兒好好談談?我們現在要去哪,你們知道他在哪麽。”

顧氏幫她捋順一縷發,回:

“去皇宮,牧家打了勝仗立了功,要辦慶功宴,他沒跟你說這事?”

姜顏楞怔在那想了想,牧江在她跟前似乎都沒談過什麽正事,也從不和她說他不在的時候裏在做些什麽,唯一跟那高管皇室有關系的也就那幾封不知寫了什麽的信。

“沒有,說起來,姜肖堯這兩日跟著他,約莫也是去了宮裏。”

她有些失神,也不大明白為什麽那人什麽都不和她說。

馬車悠悠前行,木輪子碾過石頭路,馬蹄篤篤,踏進宮門。

宴請功臣的時候快到,美酒吃食逐一擺上臺,舞女曼妙備了多時。

皇帝面上老態盡顯,坐在龍椅上望著牧江,左邊宦官,右邊佞臣。

牧江坐得散漫無態,身上卻一股子硬氣,那九五之尊似乎都未入眼,混在其中惹眼又紮目。

上一世這皇帝口口聲聲說著待姜顏如自己女兒一般,良晏公主,貌美傾城,定然好生護著,可扭頭就把他的阿顏騙去和了親。

這皇帝當得也是沒本事,靠女人要來的太平算什麽,也怨不得最後被發狂的他奪了位置。

牧江思緒走得有些遠,時隔太久,他已記不得是如何發了瘋般血洗皇宮,也記不得自己是如何坐上的那個高位。

那往後的日子模糊不清,月覆月,年覆年,他也落入俗套,活時孤高死時孑然,高處不勝寒,逃不過顛不破的理。

“牧少將,烏韃敗後也是許久未見了,都在府上做些什麽,怎麽不見牧沈?”

“歇著看書餵鳥陪夫人。家父在那一戰受的傷還未好,正養著,便不來了。”

那黃袍子沒再順著牧沈問下去,又道:

“你近兩日身子如何?看這臉色似乎不大好,前些時候去邊疆不是好得差不多了?聽聞訓兵上戰場的也是你,威風神氣。”

牧江自知時候湊得不好,這幾日最是難熬,卻也只能抗著來這鴻門宴。

他扯出個笑,望向龍椅上的那人,氣韻淡然且沈,甚至能壓他幾分。

“皇上日理萬機還顧著邊疆之事,實在是很惦記臣子。”

他沒把話說開,這皇帝歸根結底還是忌憚牧家手上捏著兵權擁著兵力,時刻提防著他是不是於他不利。

人一有顧慮,就喜歡在暗處磨刀子,耳邊的一些風言風語一聽就進。

周圍人自然聽得出他們話裏有話。

在一片低冷無聲裏牧江依舊泰然自若,姜肖堯不是很清楚為什麽自己也要來這種場合,他一個半大孩子窩在一群官服裏,如坐針氈,格格不入,一雙眼都不知該往哪裏放。

“姐夫,我到底幹什麽來的?”

“嗯?”牧江鼻音微沈,撫平衣上一個褶,“你坐著就好。”

他收手的時候視線極輕地一擡,瞥見一個身影時動作忽而頓了住。

霎時間他那穩若泰山巋然不動的心緒翻起一層驚濤駭浪。他念若沈石,目光凝在那一襲青衫長裙上遲遲未收。

姜顏盎然奪眼,跟在父母邊,立於他幾米之外。

兩人四目相對,姜顏難得未笑。

她好似不大開心,又像在賭氣,那樣一張臉,板著的時候都能顯出幾分冷艷。

姜顏露面少,都道姜家小女生得出挑,但她大婚前待字閨中,大婚後日日窩在將軍府,像現下的場面著實鮮少。

慶功宴將開,剛剛窸窣的動靜都戛然而止,人人都望著美嬌娘望出了神。

牧江半握成拳,拇指指腹緊壓在食指指節,壓住心下種種,沈聲喚了一句。

“夫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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